钟飞腾：连续两季度GDP负增长，美国经济是否已陷入衰退

作者：钟飞腾，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

来源：新京智库

▲当地时间2022年6月8日，美国洛杉矶，美国总统拜登在ABC深夜脱口秀节目“吉米秀”（Kimmel Show）中称，通货膨胀是美国经济的“罪魁祸首”，并表示希望可以通过降低处方药和儿童保育成本，来抵消粮食和天然气价格居高不下对民众的影响。图/IC photo

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正在影响美国经济学界的一场大辩论，即美国是否已经陷入经济衰退。

作为执政党的民主党，继续坚持其认定经济衰退需要多种标准的观点，认为拜登政府推动了美国就业复苏，因而经济总体呈现向好趋势；而共和党则攻击拜登政府经济政策有问题。

相对独立的美联储，则致力于加息降伏通胀，进一步加剧了各方对美国陷入经济衰退的担忧。

近日，总部位于华盛顿的知名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发布的半年度经济预测数据显示，美国经济今年将增长1.7%，明年将萎缩0.5%。

01

拜登政府继续否认美国经济陷入衰退

从各方普遍接受的定义看，美国经济陷入技术性衰退已无争议。

9月30日，美国经济分析局正式公布了第二季度美国经济增速的修正值-0.6%，尽管比之前最初公布的数据-0.9%略有好转，但仍然是连续第二个季度负增长。

在衡量经济衰退的多种指标中，连续两个季度的GDP负增长是核心。

在第二季度GDP值初步公布时，美国经济分析局曾辩解，-0.9%的增速只是预估数据，还不是最终认定的数据，这一幅度的下降完全有可能在随后的修正中被颠覆。从实践层面看，美国季度GDP可以在初始值的基础上进行向下0.94%或向上1.14%的修正。

7月份在参与辩论美国经济是否衰退的反方中，有一种意见认为，第二季度GDP值可能在随后被修改为正增长。

现在，随着美国官方正式公布第二季度的GDP增速的最终值，技术层面的辩论已告终结。

在技术层面之外，当前美国围绕经济是否衰退的辩论主要集中于两个问题。第一是正在恢复的就业形势是否可持续，第二就是通胀是否超级严重，以至于需要一场深度的经济衰退来减少需求。在这些争论背后，也不难发现，发达国家的保护主义进一步加剧了。

就业增长是拜登政府否认经济衰退的主要凭借。7月下旬，美国白宫在其网站发布《经济学家如何确定经济是否处于衰退状态》声明，反对两个季度的经济收缩等于经济衰退的想法。

该声明指出，虽然有些人坚持认为连续两个季度实际GDP下降构成衰退，但这既不是官方定义，也不是经济学家评估商业周期状况的方式。白宫认为，更好的指标是个人收入和工资就业等。

9月中旬，拜登总统在接受美国CBS新闻访谈时强调，其政府已经为美国人创造了100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而且，3.7%的失业率也是历史新低，在制造业大举回归美国的前景下，通胀将会得到控制。

事实上，认为经济陷入衰退的一方也认可就业有所恢复。不过，在他们看来，美国最近一轮的就业复苏与传统的就业复苏有所不同，并不是基于产业回归基础上的复苏，因而并不可持续。例如，10月7日美国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公布的数据表明，过去3个月美国就业人数增加了37.2万人，大大低于今年上半年44.4万人的平均增长。而且，大多数行业部门过去3个月的工资增速已低于年均增速。

如果美国经济再次经历二次衰退，那么这对美国的冲击将是十分深远的。

▲当地时间2022年4月12日，美国马里兰州，商店里待售的商品。图/IC photo

02

通货膨胀问题是中期选举焦点

控制通胀是美联储的核心目标。事实上，自去年以来，美国前财长萨默斯等经济学家就很担心，美联储为了控制通胀而持续加息，将导致美国经济陷入衰退。

今年9月，萨默斯又表示，随着美联储提高利率以对抗通胀，未来几个月美国经济将经历低迷期。历史记录也证明，人为推迟通胀，一般都会造成经济衰退。萨默斯的建议是，美联储现在必须努力在失业率上升和经济增长进一步放缓之前降低通胀。

按照近期一系列民意调查，美国选民最为关注的问题是通胀，因而通胀问题也成为美国两党竞争的焦点所在。

《华尔街日报》8月中下旬完成的一份全美民调显示，47%的受访者表示，如果是在该调查进行时举行选举，他们会投票给民主党候选人，而共和党人则以44%的支持率落后。该调查还显示，自3月以来，拜登的支持率上升了三个百分点，尽管总的支持率仍不到一半，但支持率上升归因于拜登签署的系列法案，特别是8月17日签署生效的《降低通胀法案》获得了部分选民的认可。

9月中旬，福克斯新闻公布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通货膨胀仍然是选民关注的首要问题。89%的受访者极度或非常担心价格上涨。65%的选民对拜登总统处理通货膨胀问题感到不满意，赞成者的比例不到30%。

美国蒙莫斯大学在9月25日完成的一项民意调查中同样显示，选民对经济问题的关注更甚于个人权利和民主等。民意调查向受访者询问了联邦政府需要解决的12个问题领域的重要性。按受关注度和重要性排名，依次是通货膨胀（82%）、犯罪（72%）、选举和投票（70%）、就业和失业（68%）以及移民（67%）。

此外，两党的分歧也异常明显。民主党人优先考虑从气候变化到堕胎的相当广泛的问题，而共和党人则专注于更有限的问题，包括通货膨胀，犯罪和移民。大多数选民也表示，应该让他们喜欢的政党控制国会。民调数据显示，选民对共和党的期望值要高于民主党。

从经济学基本逻辑看，美联储加息可以控制通胀，但有很大的风险造成经济衰退。这种担心正越来越大。10月5日，首席经济学家埃里克·伦德预测，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已经从5月份的50%上升至目前的96%。10月6日，在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举行的全球经济展望会议上，美国财政部前经济政策助理部长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卡伦·戴南预测，2023年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上升至三分之二，且失业率也将攀升至5.5%。

在同一个会议上，美联储理事、密歇根州立大学经济学和国际关系教授丽莎·库克则表示，目前美国的通胀率远高于美联储设定的2%目标。库克强调，通胀既构成短期威胁，也是一种长期威胁。除了价格上涨对家庭和企业的直接影响之外，还必须防止通胀心理占据上风，因为通胀持续的时间越长，人们的通胀期望也越多，通胀继续上升的风险也就越大。为此，美联储将继续收紧货币政策以缓和需求，特别是继续加息。

03

美联储加息恐进一步恶化全球经济

美国联邦利率很可能超过4%，尽管并不是历史高峰，但也是近些年来的高位。这引发了诸多国际机构的连锁反应和担忧。例如，尽管美国方面认为欧洲的通胀原因和美国有所不同，欧洲并不需要像美国那样加息。但是，欧洲也有自己的想法。面对欧元将持续贬值的前景，欧元区也不得不回应美联储加息。

9月26日，欧洲央行行长克里斯蒂娜·拉加德在欧洲议会经济和货币事务委员会听证会上讲话时仍表示，受俄乌冲突影响，8月份欧洲的通胀率已上升至9.1%，能源价格和粮食价格高涨是导致欧洲通胀的主要因素，价格压力正向更多行业蔓延。为此，欧洲央行决定在7月宣布的50个基点基础上，继续上调利率75个基点。

事实上，发达经济体的货币政策正在成为全球经济走向衰退的重要推力。10月3日，联合国贸发会议在其《2022年贸易和发展报告》中警告说，发达经济体的快速利率上升和财政紧缩，加上新冠大流行和俄乌冲突叠加造成的危机，已经将全球经济放缓转变为低迷，预期的经济软着陆已不太可能。

10月5日，WTO预测，全球商品贸易量增速将从今年的3.5%下跌至2023年的1%，远低于上半年估计的3.4%。WTO提到的原因之一是，美国货币政策收紧将打击住房、机动车和固定投资等对利息较敏感的领域。

10月6日，IMF总裁克里斯塔利娜•格奥尔基耶娃在美国乔治城大学演讲时指出，经济衰退的风险正在上升。IMF估计，占世界经济总量约三分之一的国家将在今明两年内至少连续两个季度出现经济收缩。而且，即使经济实现正增长，人们也会因为实际收入缩水和价格上涨而感觉遭遇了一场经济衰退。格奥尔基耶娃判断，接下来人们要面对的环境正从一个相对可预测的状态转向一个更加脆弱的世界。但从IMF的政策建议看，遏制通胀仍被列为第一位的政策必做题。

从发达国家的角度看，通胀是最紧迫的难题。特别是在美国，随着中期选举临近，如果拜登政府不想失去对国会的控制权，那么就必须降伏通胀，为此拜登不仅极力否认美国经济衰退，而且出台多种法案强化国际竞争，为美国经济回暖充电。

从另一个角度看，发达国家的这种保护主义政策正在牺牲发展中国家的利益，特别是导致债务危机频发，由此进一步阻挡全球经济的复苏。而没有了健康的全球经济，即便不是按照GDP负增长指标衡量，美国陷入经济衰退的可能性也将进一步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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